2017年3月4日 星期六

老子, 第70章

吾言甚易知,甚易行。天下莫能知,莫能行。言有宗(宗旨),事有君(本)。夫唯無知,是以不我知(不知我)。知我者希,則(取法)我者貴。是以聖人被褐(被著粗布)而懷玉。

何以易知易行者不為天下知,不為天下行呢?是不是懷玉者必被褐,貴者必希呢?還是當倒過來理解,因為被褐者易為人忽略,故懷中之玉可得保住;平凡多見者,則往往不被視為珍貴;簡易便行者,則不能引起世人注意,故終不為世所知所行。如果沒有老子這種求打破固有觀念的思維,實亦難看出這番易為一般人忽略的道理。

老子, 第69章

用兵有言:「吾不敢為主(攻),而為客(守);不敢進寸,而退尺。」是謂行(行動)無行(行列、陣勢),攘(攘臂、奮臂)無臂,扔(就敵)無敵,執無兵(兵器),乃無敵矣。禍莫大於輕敵,輕敵喪吾寶。故抗兵相若(兩軍相當),哀者勝矣。

戰勝之道是不想戰,不攻敵,不主動進迫,不以作戰而喜,反為之而哀。不著於既有戰法(行行、攘臂、扔敵、執兵)。凡此均在點出突破固有觀念之重要。

老子, 第68章

善為士(卒之帥為士)者,不武。善戰者,不怒。善勝敵者,不與(不爭)。善用人者,為之下。是謂不爭之德,是謂用人之力(用人之能),是謂配天,古之極。

武士不武,有對反成份,但亦不全然,因帥者調遣武士而不必自行動武。善戰者亦可不怒而勝。善勝敵者可不用競爭而勝(譬如勝人之心),但這較有爭議性,因為在某一意義下,勝利必經競爭而定。不過,這便涉及突破固有觀念的閑塞的問題,在執定觀念下,才出現必須以某種方法(武、怒、與、上)去達到某種目的或成就某種角色(士、戰、勝、用人)的框框。善用人者不一定要高高在上,亦不一定是處上者人用處下者,如果不封限於某種意義或觀念之下,則可知在上人雖自以為御人,實為下者所用(譬如上者實在服務民眾)。
總之,這段涉及不以觀念封限以拓闊視界,是謂不爭之德。無執無妄作分別之道則合於自然,是為配天。古者以當作未分化之世界之古樸境界解較合。

老子, 第67章

[天下皆謂我道大,似不肖(甚麼都不像)。夫唯大,故似不肖。若肖,久矣其細也夫!]我有三寶,持而保之:一曰慈,二曰儉,三曰不敢為天下先。慈,故能勇;儉,故能廣;不敢為天下先,故能成器長(首長)。今舍慈且(取)勇,舍儉且廣,舍後且先,死矣。夫慈,以戰則勝,以守則固。天將救之,以慈衛之。

慈故能勇,因憂他人不為己憂,故能勇。儉故能廣,因不著眼於滿足當下之欲,故能廣。不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,因不以爭取自己利益為先,故天下能推為首長。沒有慈悲之心之勇,只是盲目衝動。不儉而廣者,只是一味追求多的貪欲。欲為天下先的器長,只是求出眾的權欲。凡此等追求均是失去自主的追求了,故死矣。

老子, 第66章

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(百川所歸)者,以其善下之,故能為百谷王。是以聖人欲上民(居民之上),必以言下之;欲先民(為民表率),必以身后之。是以聖人居上而民不重(感負累),居前而民不害。是以天下樂推(推戴)而不厭。以其不爭,故天下莫能與之爭。

言下之,則居上而民不重,以身(自己利益)後之,則居前而民不害。其實這裏的「居上」與「先民」,「上」「先」的意義已有所滑轉,當然這不是謬誤,而是老子要引人領悟真正的居上和先民的意義,也可說是回復它們應有的意義(如果這不它們的應有意義,則老子這裏所說也無法說服人)。居上在一般人心目只著眼於領導萬民之權威,忘掉了領導之設本為服務萬民,故重申要不重民,只是回復它應有的本義,故居上當言下,似為反語,其實只是撥亂反正。同樣,先民在一般人心目中已變成優勝於萬民之能耐,故能為表率,其實能為民之先者在利民,故要以己身後,這不過回復表率之應有意義而已。故本章的正言相反,有意義之喪失與回復,而回復反被視為反言的多重辯證。

2017年3月3日 星期五

老子, 第65章

古之善為道者,非以明民,將以愚之。民之難治,以其智多。故以智治國,國之賊;不以智治國,國之福。知此兩者亦稽式(法則,稽刻模式)。常知稽式,是謂玄德。玄德深矣,遠矣,與物反矣,然后乃至大順(自然)。

智巧生種種區分(為己不為人)造作,故不為樸素之道所取。明民則令人作分別,愚民以化掉這種分別,是謂玄德,玄德是幽深之德,看不清分別,反回未分之原始本來的(自然的)狀態。

老子, 第64章

其安易持;其未兆易謀;其脆(脆弱)易泮(音判,散);其微易散。為之於未有,治之於未亂。合抱之木,生於毫末;九層之台,起於累土(堆土);千里之行,始於足下。[為者敗之;持者失之。是以,聖人無為,故無敗;無持,故無失。]民之從事,常於幾成(幾乎成功)而敗之。慎終如始(慎終若慎始),則無敗事。[是以聖人欲不欲,不貴難得之貨,學不學,復眾人之所過。以輔萬物自然而不敢為。]

治安局易於正亂局,故未出亂子時便要注意,故「為之於未始,治之於未亂」。老子一向主張柔弱勝剛強,何以本章又對脆微非議,曰「其脆易泮,其微易散」?其實一切在成心如何,以反語對治成心而已。一般人不重視平常無事的狀態,到出事時才緊張,為對治此心,故教人為之於未有,治之於未亂。未有何可為,未亂如何治?這是一般人的心態,可見這教導正是正言若反的應用,雖然不再說守柔,其理一也。
亂未出已先治之,另一方面,未到成功仍不可掉以輕心,「慎終如始,則無敗事」。這是對治一般人重始輕末之心,又與上文基於一般人忽視起始的情況不同。故今又重末,不單重始。
以此觀之,則無論那一部份,那一階段均不可謂不重,則最應重視的是何處?曰:重視被忽視之處,立足於正則思反,立足於反則思正,不拘於一方,這才是道用之真義。

老子, 第63章

為無為,事無事,味無味。大小多少[,報怨以德]。圖(處理)難於其易;為大於其細。天下難事,必作於易;天下大事,必作於細。是以聖人終不為大,故能成其大。夫輕諾必寡信,多易必多難。是以聖人猶(猶如)難之(視易為難),故終無難矣。

圖難於其易,天下難事,必作於易,多易必多難,是以聖人猶難之,故終無難矣。以易應付難(先易後難),但又將易事以難視之,則終無難。易的局部構成難的整體,故治難事以治易部為先,才終能解難;但眾多易的部份亦構成難的整體,故事不可以易視之,當以難視之。可見難易之相反相成,並非表面上那麼勢不兩立。
大小多少,為大於其細,天下大事,必作於細,是以聖人終不為大,故能成其大。大生於細(小的部份構成大的全體),故對治細(的部份),終能對治大(的全體)。這亦是相反相成的道理,但已不及難易之關係之層次豐富。相反相成,故為無為,事無事,味無味。

老子, 第62章

道者,萬物之奧(庇蔭)。善人之寶,不善人之所保(保存道)。美言可以市(鬻取)尊,美行可以加(見重)人。人之不善,何棄之有(何棄道之有)?故立天子,置三公(太師、太傅、太保),雖有拱璧(捧璧)以先駟馬(四馬拉一車,駟馬的儀式後於拱璧),不如坐進此道。古之所以貴此道者何?不曰:求以得(求則得之),有罪以免邪?故為天下貴。

道,求則得之,其在我也,不若其他所謂美好的事物乃有求於人。以美言博取尊敬,以美行圖得他人重視,制訂複雜的制度以訂出尊卑(立天子,置三公),制作儀禮以定先後(拱璧以先駟馬),皆不若道之能自求自足。有尊則有卑,有功則有罪,守道則無咎(有罪以免邪),脫離是非功過之門,故不特是善人之寶,亦不善人所當保。其為貴,是翻上一層超越了一般貴賤的貴。

老子, 第61章

大國者下流(猶處下流),天下之牝,天下之交(交匯處)。牝常以靜勝牡,以靜為下。故大國以下小國,則取(匯聚)小國;小國以下大國,則取(融入)大國。故或下以取(匯聚他國),或下而取(融入他國)。大國不過欲兼(匯聚)畜(飼養)人(小國),小國不過欲入事人(大國)。夫兩者各得所欲,大者宜為下。

春秋戰國的政治現實是大國圖兼併(兼畜人),小國圖獲保護(入事人),老子不一定支持這種國策,只是順著現實上指點出道理,而結論是驚人的,大國要謙下而非強橫! 這可反證老子不是要為大國說項而叫小國事人。順著大國的利益目標,竟然要弱不要強,但這又確有一定道理。能成其大者,必兼收並畜,而此莫如水之下游,能匯聚上游無數涓滴。蓋真能兼收並畜者,必是放棄了自我者,無我則能容他,故牝勝牡,下勝上。大者無我,而小者亦要無我才能真正融入大流,這些道理正可從大國要招納小國則要謙下,小國要見容於大國則亦要謙下中反映其不虛。政治上道理易明,則翻上一層看出守下的道理亦順理成章。